Preface

[世界树]惊蛰雷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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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ategory:
M/M
Fandom:
Fantastics from Exile Tribe (Band), EXILE (Japan Band)
Relationship:
Sato Taiki/Yamamoto Sekai
Character:
Sato Taiki, Sekiguchi Mandy, Yamamoto Sekai
Language:
中文-普通话 國語
Series:
Part 4 of 2022联文
Collections:
世界树1122好夫妇日三词活动
Stats:
Published: 2022-11-22 Words: 6837

[世界树]惊蛰雷动

Summary

寿司、打小人、俄狄浦斯

[世界树]惊蛰雷动

  ♢第一人称预警

  ♢初稿未修,不严谨处见谅

  

  我想了很久,不知道我们的故事应该从何讲起,也不知道这个故事值不值得被记录。我久违地拿起了笔,就像临分别那天我情不自禁牵起他的手,那一刻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,甚至不知道十秒钟后会如何,只是想这样做。我很久没有写过东西,多年前我在东京,大都市,在宠物店里当店员,小动物太通人性,我专门为他们开了一个本子,记录每一只小狗的日常。离职后,我就失去了用文字记录心情的技能。

  拿起笔,笔尖点在纸上,我同他相识的短短一个月倒带似的一幕一幕重现眼前,倒到无法再倒,就是起点了。原来我们的故事要从相遇讲起,我明白第一次看见他时,瞬间的呼吸停滞究竟意味着什么,玻璃窗外早春微微雨滴,树梢枝芽新生,我正在新生。

  不要误会,不是什么俗套的一见钟情,你相信命运吗?噢,这好像是另一种俗套的东西。工作日,下着小雨的早晨,他急匆匆闯进事务所,头发微湿,还带着亮闪闪的雨珠,我抬起头跟他对视,他睁大而显得有点委屈的双眼,瘦削的脸颊,较为明显的人中,张开喘气的唇,我看着他,差点忘记开场白。

  他跟窗外的鸟一起唤醒我,先生?你好,请问您是山本先生吗?你好?hallo?啾啾、啾啾啾啾、啾。

  小鸟扑扇翅膀飞走,带走我的怪异感受,我迅速进入工作状态。工作原因,我经常接触陌生人,患上一眼判人的顽疾,此人虚张声势,此人自大狂妄,我见他的第一眼,此人……无法形容。越是熟悉的人,越无法单用一个词语概括,但我第一眼见他,心中涌上的复杂情绪,说不清道不明,现在想来应该是生命中某一组齿轮终于开始干涩转动,青涩而隐秘。

  “你好,这里是The World全球婚介所,请问您是来寻找命中另一半的吗?”

  我见他很急忙,这样的客人通常要求时效要高,越快越好,不怎么挑剔,成单率高。

  他见我蓄须,戴玳瑁框铜架眼镜,洗得老旧的灰色西装松松垮垮,暗红色领带平乏无味,不像婚介所顾问,更像客户,所以眼里闪过狐疑,又问一次:“请问是山本顾问吗?”

  “是的。”我请他坐下,端上一杯水,把纸巾放到他手边,以便他擦干净脸上的雨水。

  “我需要找一个男朋友。”

  “嗯?”我的手停留在存放女性客户资料的册子上。

  “是的,我现在急需一位男朋友。”他眼神坚定,不像找茬开玩笑。

  “先生,是这样的,我们这边暂时还没有同性方面的婚介服务,不过隔壁b市的分公司正在改革创新,我可以帮您打个电话问问。”

  “麻烦了。”他坐在椅子上微微鞠躬,他眉毛修得英气,眉间困扰一团愁云。

  他端着水杯看我打电话,我听清楚电话里的内容后发出爆笑,他被吓一跳。

  我稍微平复心情,摘下眼镜擦了擦眼泪,复述电话里的内容,你知道吗,我说,b市的分公司已经倒闭了。婚介所原地改造成寿司店,登记在册的客户没能匹配到心仪对象,反而获得了一张会员卡,成为了寿司店的第一批客户。

  两个月前业绩最好的婚介顾问,现在正在努力切三文鱼,往碟子上放两件寿司,以前是给人配对,现在是给寿司配对,倒也没差。

  我猜他不觉得婚介所倒闭很好笑,但出于礼貌,干巴巴地扯起嘴角,眼里满是不解。

  “或许下个月我也要去当寿司师傅了。”我说。

  我耸耸肩,抽出一张空白的客户基本资料表放在他面前,“冒昧问一句,您为什么急着找男朋友呢?我会尽力帮您解决问题。”

  姓名:佐藤大树

  年龄:27岁

  工作:无

  “佐藤大树……先生,您如果不如实填写,我很难配合。”

  “我遇到了变态。”

  “他知道我喜欢男性,一直在跟踪我。”

  他放轻声音,上半身前倾凑近了跟我讲话,他苍白惊恐的脸拉近,眼神躲闪不定。公司的灯好久没换,下雨天室内阴阴沉沉,我听见远处传来雷声。

  “你应该去报警。”

  “你应该知道,警察没空管这些事。”

  “好吧,也就是说,你需要一个伴侣让追求者死心,这个伴侣是真是假不重要。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为什么不拜托朋友帮忙呢?”

  他,也就是佐藤大树,乖乖坐在椅子里,双手放在膝盖上,像落水的小狗,说:“我在这里没有朋友。”

  出于前职业病,我无法对可怜的小狗置之不顾,我接下他的委托,尽管他看上去有可能出不起中介费。至于别的什么,我没有询问太多,他从哪里来,是什么人,对我来讲不重要。

  “今晚就能给你答复。”我晃晃手机,意思是已经保存了他的电话。远方的雨终于赶到,我顺手抄起门边的伞递给他,没走出几步他又折返,问可以给他一张名片吗。

  名片很久没有派上过用场,早就不知道被我扔去了哪里,我倚在门框边,竖条广告条幅被风吹得摇摇晃晃——世界的婚介所。

  我指着那两个字,说:“我叫世界,山本世界。”

  我跟他同时笑起来,他笑是因为世界的双重含义,我笑是因为预判到他会被逗笑。

  等他走远了我才反应过来,我只有一把伞。

  

  我是在这个地方出生的,是镇上唯一的小学,唯一的音乐老师的儿子。我从小没见过父亲,因为我是违背父亲的意愿出生的,幸运母亲是位温柔坚韧的女士,我在她的歌声里长大,也遗传到一点天赋,朋友们说我唱歌很好听,只是我羞于展示。

  母亲现在依然在学校里教小孩们唱歌,她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,小孩们都叫她音符奶奶,原来她已经到了当奶奶的年纪。母亲芳名远传,大家知道音符奶奶是所有小孩的奶奶,很少有人知道我是她不成器的儿子。

  街角中华餐馆的店主林婆婆是知道的,她看着我出生,断言说这小孩的面相一看就是人中龙凤,长大后非富即贵,可能因为是免费看相,所以一点也不准。后来我才知道,在她眼里,去过东京,在那里生活过,就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了。想来我的人生还不算太失败。

  林婆婆头发已经花白,讲起来我应该叫她林阿姨,我都三十岁了,还厚着脸皮像小孩一样叫她婆婆。小时候记忆里的林阿姨是个嘴唇厚厚的微胖女人,做事利索。上了年纪后她反而瘦下来一点,头发剪短,背驼下来,变成了林婆婆。听母亲讲她是中国南边的人,香港过来的,在这里嫁给了中国北边的人,所以开的餐馆叫“北方饺子馆”,说是日本的北方也算北。

  我出门时下小雨,走到半路下大雨,到达“北方饺子馆”已变成落汤鸡。林婆婆十岁的孙女指着我大笑,婆婆骂她没礼貌,拿了干净的毛巾给我,问今天还是老样子吗?我说是的,老样子。

  老样子就是店里最经济的套餐,咖喱鸡,白米饭,味增汤,汤饭免费续,工作日的每天中午我都在这里解决午饭。

  “小世,出门怎么不带伞?”

  “刚好借给客户了。”

  “也是,客户最重要。”

  墙上挂着的电视播放无聊的猜谜节目,金红风车贴在木柱子上,风车叶片吹动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,对面窗户贴福字,是中国习俗,听说春节刚过完不久。角落摆放神龛,菩萨像前烛火摇曳,菩萨慈悲垂眼,普渡众生。

  “呀,惊蛰快到了啊。”

  “惊蛰是什么?”婆婆的小孙女问。

  “是春耕的日子,春天到来桃花开,会带来很多好事。”她俏皮地对我眨眨眼,眼边皱纹像鱼尾一样灵动,很美丽。

  “真的吗?”我知道她又在偷偷给我看相了。

  “当然,我看人运势很准的,昨天赛马还赌赢了。”

  她端来热乎乎的吃食,咖喱喷香又腻味的味道充斥鼻间,我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叫声,可惜手机铃声抢先一步,我不得不饿着肚子接起这个重要的电话。

  “今晚可以?好,我直接带他过去。”

  人选已经确定好,事情也就成了一大半,我大口吃饭,编辑发送给佐藤大树的短信,饱食的满足令我心生雀跃,在句尾加了可爱的表情和颜文字,发送出去也没有觉得不妥。对面隔了十几分钟才回复,文字语气比我还要热烈,明明早上还是一副阴沉的样子。

  湿掉的衣服紧贴我的身体,一阵阵发冷,我的裤脚甚至还在滴水,但胃是热的,我们这里没有桃花,但有盛开的樱花,所以也一定会有好事降临。

  我是如此相信这些虚无的预言。

  

  我要带佐藤大树去见的人要比我迷信得多,毕竟他是能听从算命先生把自己的名字从“关口曼迪”改成“关口曼迪——”的人。他说,关口曼迪是和蔼可亲的小学语文教师,“关口曼迪——”是赛场上的轻重量级拳击手,是裁判宣布胜者时注入灵魂的长音,醍醐灌顶。

  他人生的终极目标是当一名不让小学生感到害怕的老师,努力了七八年也没能成功,如果他将目标改成当一名让所有人都害怕的老师,完成人生理想不费吹灰之力。

  我们碰头的地方还是“北方饺子馆”,关口曼迪点好菜等我们,叫了三碟饺子和三杯生啤。我和佐藤大树一起从事务所走过去,漆黑的路上又下了点小雨,我们撑同一把伞。伞是透明的,偶尔会有店铺招牌的灯光照在我们脸上,有点太刺眼了。

  关口曼迪张大嘴塞进三个饺子,颇具吞天气势,恰巧我们走进店里,他来不及吞咽,瞪圆双眼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,夸张的肢体动作似乎要扫平四周。佐藤大树轻微侧身往我身后躲了一下,看起来有点害怕。

  我和曼迪是老相识,他站起来跟我撞了下肩膀,撞得我肩头生疼,我拍拍他比我整整高半个头的肩,说:“好久不见。”

  “世酱,你看上去好像老了十岁。”他指着我的胡须说。

  “听上去是好事。”

  佐藤大树喝下第五杯生啤,坐在关口曼迪旁边与他称兄道弟,我的啤酒也给了他,无形中我变成了三人中的局外人。我们进行了一番毫无效率且夹杂许多无聊段子的商讨,他们红着脸批判消费税上涨到百分之八,我在本子上记录下行动方案。

  找个机会把跟踪狂揍一顿。

  简单粗暴,我从婚介顾问变成了打手顾问。店内冷冷清清,店外也无人经过,我认识十年的老友和今天刚知晓姓名的顾客正在热聊,这是新奇场面,新奇到我光看着他们都觉得有趣,我的生活里很久没有出现过有趣的东西了。

  喝到最后两个人都东倒西歪,佐藤大树整张脸都红扑扑泛油光,眼神变得迷离,厚厚的双眼皮有点肿,他盯着我看。

  “山本先生……”

  我笑了一下,他跟关口曼迪已经变成了互称“曼迪”“大树”的关系,却还是叫我山本先生,奇怪的尊敬感。

  “谢谢你。”

  “别忘了,要给钱的。”

  金钱关系,最稳固也最脆弱。

  

  那天下的是暴雨,天空黑压压一片,深灰色云层里雷鸣电闪,雨水从天上泼下来,带着滔滔不绝的气势滚滚而来,冲刷街边店铺外的水泥阶梯,街道变为河道,排水沟被灌满,落叶,垃圾,昆虫尸体浮浮沉沉,在黑色的河里自由运动。

  一个大腹便便,手脚干瘪的中年男人躺倒在雨水里,四肢努力抽动,像极中毒蟑螂。关口曼迪巨大的拳头砸在他的脸上、胸口,小腹和下体,人类痛苦的神情没有因为雨水变模糊,反而更清晰。他朝佐藤大树伸手,干枯的手想要在空气中抓住什么。

  佐藤大树依然没有伞,我还是跟他撑同一把廉价的透明胶伞,我们的肩膀碰在一起,在三月阴冷的雨里相互传递温度。

  “他害我丢了工作,害我每日不得安宁,害我无家可归。”

  他今天戴了黑色鸭舌帽,头发全收进去,穿黑色卫衣,唇色苍白,脸颊瘦到有点凹陷,冷静地观赏这场暴力演出。

  他又说:“我会有报应的。”

  我关心的不是我们会不会遭到报应,我问曼迪:“他不会死掉吧?”

  “不会。”

  关口曼迪的眼球比常人要凸出,揍这坨烂泥使他兴奋,一下一下喘着粗气,穿黑色雨衣的背影像雨夜杀人狂。他转头对我们笑,仿佛野兽露出獠牙,我心头一惊。

  在社会扮演人类太久,我怎么能忘记了呢,我们是怪物。我转头在荒废商户的玻璃窗反光里看自己,里面有一个陌生的人,穿西装,留胡子,头发长到额前一公分,因常年看电视近视的双眼,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淡然的眼睛。

  佐藤大树不顾淋湿走进雨里,踢垃圾一样踹了那个跟踪犯一脚,脚踩在那个人变形的脸上,脱下帽子,雨水冲湿他的头发,一缕一缕冲下来,盖住额头,他看起来更小了,像少年凶犯。

  他把帽子盖在那个人的脸上,给犯人保留一丝若有似无的尊严,然后回到我身边,说:“走吧,我也要回家了。”

  “这样就可以了吗?”

  “可以了。”

  玻璃窗的反光映照出三只怪物。

  走出巷口即将分别时我拉住佐藤大树的手臂,他的手放在卫衣口袋里,肌肉紧张地绷紧。

  我说:“你衣服都湿了,一起吃个饭换件衣服,不然容易感冒。”

  “不用了。”他拒绝我。

  关口曼迪走在前面,偏僻小镇的街道本来就少人,下雨天更是人影都见不着一个。他的衣服下摆吸了水,变得沉重,冰冷,变得难以掀开。

  他死死护住腹部,我扔掉伞,空出另一只手,一拳,两拳,三拳,直到他完全直不起腰,痛苦地蜷缩身体蹲在地上。我掀起他的上衣,一把用布条包裹严实的尖刀塞在裤头腰腹前,是足以致命的凶器。

  我抽出那把刀,他完全失去力气跌坐在地,我把伞捡回来,尽管我们都全身湿透,可还是要打伞的。

  我在他面前蹲下,他抬头看我,一双毫无生气,异常委屈的眼,嘴唇紧闭无声地流泪。我问我自己,雨那么大,你怎么就能确定那是泪水呢。为了确定那就是泪水,我伸手抹去他眼里不断涌出的液体,好烫。

  “去吃饭吗?”我又问一遍。

  人从流泪到啜泣,再到放声大哭,原来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。被虐待的小动物也说不出自己遭遇过什么,在动物救治所我学会不去询问痛苦的原因,当被雨淋湿的小狗缩在我怀里啜泣的时候,我只需要抱紧它就好了。

  只需要抱紧他就好了。

  我无法给所有在城市里流浪的动物一个家,无法阻止流浪猫狗伤害鸟类,无法保证从我手里送出去的生命是否会再次遭受虐待。我那可怜的一无是处的怜悯之心又起作用,理智告诉我他不过是个陌生人,但是我将他抱紧了,不可否认,我也渴望一个拥抱。

  

  林婆婆在后院念念有词,我想今天就是她说的惊蛰。菩萨像前点香三支,香烛两支。神像漂洋过海,护佑离乡别井的人们。她右手拿一只厚底老式布鞋,左手按住一张画简笔人像的纸,用力规律在地上击打,白纸弹起,碎裂,又弹起,跟随她嘴里的诅咒念词变得肮脏,狼狈。

  往常我们一进店她就会上前热烈欢迎,但今天我们三个在店内落座,她仍然中了邪般不断敲打地上的“小人”。我想开口,在旁画画的小女孩嘘了一声,说奶奶很快就好了。

  小女孩扎双马尾辫,眼睛水灵漂亮得很,她抽出两张纸,分别印男女小人像,过来问我们要不要“打小人”。

  “可以打四方小人,也可以打指定小人。镇小人,祭虎爷,祈福消灾,800円一次。”

  小小年纪,倒是有了神婆风范,讲得头头是道,曼迪慈爱地摸摸小女孩的头,说我们只是来吃饭的。

  “真的吗?”佐藤大树掏出钱包,倒出几个硬币,刚好凑够800円,轻轻放在桌面。

  林婆婆终于肯看我们,对我们微微鞠了一躬,请佐藤大树走到菩萨像前。

  “这是百解灵符,我将你的姓名,生辰写在上面,解灾解难。”

  “小人纸上写仇家姓名,你要打哪个小人?”

  “此人与你是什么关系?”

  “是亲属?父子?”

  “作孽多端,多行不义必自毙。”

  “打你個小人頭,打到你有氣沒地出;打你個小人腦,打到你輸到乜都無;打你個小人額,打到你雙眼都翻白;打你塊小人肉,打到你肚餓又中毒;打你個小人腎,打到你今世行衰運……”

  佐藤大树回头与我对视。

  我恍然大悟,原来你也与我一样,是被诅咒的人。

  我们的出生违背了父亲的意愿,生来就背负弑父的重任。俄狄浦斯穿越沙之国,破解斯芬克斯之谜,在争执与无知中捅死父亲,有人惋惜这悲剧,我相信你和我一样,在暗自兴奋,想象在黄金沙漠里杀死父亲的人是自己,号角吹响,模糊的父亲形象炸开血花,天空下起血雨,俄狄浦斯躲不开命运的诅咒,我与你也躲不开。

  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有着与佐藤大树相似的眉眼,他看向佐藤大树的眼神并不是猥琐或情欲的,是罪人求饶,罪孽太多,他不知道是哪桩哪件得罪了佐藤大树,只能够卑贱地求饶。被抛弃的年幼孩童也不知道自己有何过错。

  如果没有我的阻止,佐藤大树是否会成为真正的俄狄浦斯?是命运将他拨向我,如果他不是迷茫下逛进了事务所,编造拙劣荒唐的理由,被走投无路的我听信,那把不锈钢尖刀也许会插进那个人的心脏。

  我不敢说现在这条路是正确的。

  吃完饭我把刀还给他,晚风湿冷,他的头发湿了又干,眼圈还红红的。

  “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他吗?”

  既然已经是拥抱过的关系,关心问一下很正常吧。

  “是的,因为妈妈临终前想要再见他一面。”

  “不值得见。”我跟他一起蹲在街边,地上小水洼倒映路灯光,水里面有个小小的月亮。

  “山本先生……谢谢你。那天我只是想进来躲雨,头脑一热想出了个怪点子,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。”

  “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不是吗?”

  他又用那种真诚炙热的眼神看着我,我扭过头去,单手托住下巴,问:“什么时候给钱?”

  他支支吾吾,只说自己在打散工了,下个月一定能支付。

  “算了。”我站起来,揉了一把他蓬松的头顶,“反正我这个月确实没有业绩。”

  佐藤大树没有接话,对话似乎结束了,我们沉默地走出这条街,到了前面路口就该分开。

  “tai……大树,再见。”

  他没想到我会叫他的名字,眼睛亮起来,笑起来时脸颊肉圆鼓鼓的,嘴角的弧度尽力上扬到最大,真可爱啊,我忍不住感慨。

  “世界先生,再见!”

  

  那天晚上回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见母亲,梦见未曾谋面的父亲,梦见那只在我怀里安乐死去的金毛寻回犬,打小人的规律击打声是梦境背景音。半夜惊醒,我望见窗外月亮高悬,想起小水洼里的小月亮,想起佐藤大树灿烂的笑。

  明天上班前,把胡子刮了吧,我做了一个无厘头的决定,然后又睡去,下半夜无梦。

  事实证明,最应该去找林婆婆打小人的是我。我的赌运差了一辈子,可能真的是有小人从中作祟。我刮干净胡子,修了一下眉毛,换上另一套较新的西装,光鲜亮丽地去公司迎接我被辞退的消息。

  社长问我要不要来学做寿司师傅,我说不了,给寿司配对真够无聊的。当晚在家昏昏沉沉打了五个喷嚏,剧烈的头痛侵蚀身心,陪佐藤大树淋了一场雨,惹上了重感冒。

  我把健康当做常态,药箱空无一物,额头烧得滚烫,眼眶发热发痛,我平躺在地上,觉得自己就这样死去也没关系。

 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手机拨出电话,我没看是谁,大概是曼迪吧,能救命就行。

  意识再次回笼,我知道自己得救了。额头贴着给小孩用的退烧贴,房间里很黑,但能听见厨房锅铲在响,食物香气飘进屋里,啊啊,我现在是多少岁,是三十岁还是十三岁,厨房里是妈妈在做饭吗?

  怎么可能啊,你都三十岁人了,还妄想麻烦妈妈照顾生病的自己吗,太天真了。

  那人走进来开灯,穿着围裙端来一碗粥,一杯水,一板药丸,说:“世界桑,我听见你肚子叫啦。”

  我睁开眼演戏,“诶?你怎么会在这里……”

  佐藤大树手抓剧本,打开手机通话记录,“是你打电话给我说什么自己是不是要死了,你不记得了吗?”

  我继续演戏,“啊……那个啊……我没留意打给了谁,当时已经快昏过去了。”

  他显然有些失落,脱了围裙坐在地上看电视,不再关心我的死活。暖粥入胃,我打起精神,告诉他我现在失业了。你想得到什么回答?同时我问自己。

  “不会是因为我吧?”他紧张地问。

  “你也太自恋了吧。”

 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,在衣服里掏出钱包,这次他的钱包看起来鼓了很多,他点好当时签订的委托金,还加了点小费,现金叠整齐了双手递过来,又说了一遍谢谢。

  我其实不是很想收这笔钱。

  “别谢了,我都听累了。”

  我还是收下了,指尖轻微擦过他的手指,触感很暧昧。金钱的香味令人着迷,数目正确,我们互不亏欠了。

  “那你是不是该离开了?”我问。

  他许久没回答。

  “你住在哪里?原本做什么工作?”我追问。

  他用手机编辑短信给我发来一串地址,在琦玉,只隔了两个县,不远。过两天月底房子退租他就回琦玉了,他说会重新找一份工作,听从母亲的遗愿好好生活。

  “噢……”我低头喝完碗里的粥。

  你凭什么要人有留念,凭你一位三十岁的中年失业男人?他看着我吃药,帮我收拾好厨房,我在房间里看他忙碌的背影,心想原来那些来征婚的人追求的是这样的生活。

  生病了有人帮你去买药,做热乎乎的粥,妈妈告诉你要独立成人了,但你能在伴侣面前继续做小孩。我送他出去,他推我回屋里,说等下不小心又冻感冒了。他鼻头红红的,比之前有气色很多,隔着衣服都知道他手好冷。

  家门口下坡前有个大平台,路灯格外亮,灯光撒下来像舞台,又像车站的月台,我明白我们要在这里离别。

  “那么……世界桑,再会了!”

  “嗯,再会。”

  他准备下坡,我拖着晕乎乎的身体从后面握住他的左手,果然很冷——

  我从背后环抱他单薄的身体,试图给我狂乱跳动的心脏和呼吸困难的破旧身体装上新的电池。我看见他的耳朵红了大片,于是更有底气做个无赖,我说:

  “带我走吧。”

  可以给我一个家吗?我流浪太久了。

  他转身回抱我,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,将我们推向新的人生。

  

  END.

Afterwor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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